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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松风骨 云水襟怀

1998-08-27 来源:光明日报 徐 鲁 我有话说

钱钟书先生《谈艺录》开篇即言“诗分唐宋”:“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又谓:“一集之内,一生之中,少年才气发扬,遂为唐体,晚节思虑深沉,乃染宋调。”梁衡先生前几年出版散文集《只求新去处》和《名山大川》时,虽然已非少年,但是他的文章留给我的印象却正是以才气发扬、情韵丰沛见长,如采采流水,若蓬蓬远春。我甚至还觉得,他虽钟情于无言的江山,却又总有点落落欲往;他也穿梭于茫茫的人海,却常显得有点矫然不群。这似乎也暗合了他为自己的散文创作(其实也何尝不是为自己的人生境界)所定的一条最基本的美学原则:“只求新去处”。自然,寻找更新的去处,追求更高的境界,其过程总是艰苦卓绝的,而唯其艰苦,方显出探索和创造者的本色。果然,数年之后,当《人杰鬼雄》(东方出版社1998年5月第1版)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不能不感到,作者离“晚节”虽还遥远,然而其文章的“筋骨思理”却已经毕现。先前的丰神情韵固未消失,而思虑雄沉、风骨峻立的艺术特色,却已透过纸背,锋光四射了。

《人杰鬼雄》一集的主体部分,是对中外历史上一些杰出人物的追思、考察和体悟。尼采曾经说过,任何一个民族,总是需要有几百万人,才能“蒸馏”出一个伟大的天才。梁衡在自序中也这样坦言自己的“杰出人物”观:“群众是历史进步的动力,但群众总是推举杰出人物来作自己的代表。而历史则筛选出那些有贡献,有个性,占领了各个制高点的人,作自己进程的座标。他们的名字或者代表一个领域的开拓,或者代表一段历史的进程,或者他本身就是一个海。他们可能是伟人、名人或者凡人,但是他们所蕴藏的思想和人格的内涵,足够我们驾船撒网去作永远的捕捞。”梁衡写人物,正是通过考察他们的成功与失败、奋斗与牺牲、欢乐与悲伤的人生经历,而致力于发现人物的思想和人格的内涵,进而去追寻人生于天地之间的终极意义,去拷问一个人之于历史长河的创造和贡献价值。于是,我们从《觅渡,觅渡,渡何处?》里,看到了一个毕生都在“觅渡”,直到临死的前一刻还在探究生命的归宿的瞿秋白的形象。秋白的一生充满了一种不寻常的悲怆之美,唯其悲怆和不寻常,才使他短暂的一生更具分量。“觅渡,觅渡,渡何处?”这个标题本身就显示了作者对瞿秋白其人的爱与知,其中况味与西方哲人的“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往何处去?……”的发问近似。《大无大有周恩来》写了周总理一生中六个方面的“惊人之无”,如死不留灰,生而无后,官而不显,党而不私,劳而无怨和去不留言。而正是从这“大无”之中,作者又分明发现了他的主人公所拥有的“大有”:大智、大勇、大才、大貌,还有大爱和大德。作者从这鲜见的人生范例中,看到了一种崇高的生命的哲学:“当人格的力量达到一定强度时,它就会迅如光速而追附万物;穹庐空间而护佑生灵。”

人类历史发展的长河中,星汉灿烂。人类的群星闪耀之时,不独对推动一段历史进程、开拓一个未知的领域,或决定一个民族的存亡命运有大意义,而且也为当代或未来的文学家、历史学家提供了丰富和便利的素材。然而,越是伟大和杰出的人物,文学史和历史越是要求有高超的、能够与之相匹配的风雷文章来抒写他们、表现他们。正如等闲之笔无法再现希腊人物俄狄浦斯或英国大革命时期的克伦威尔的动人故事一样,要真正写出诸如马克思、列宁、毛泽东、周恩来、瞿秋白、邓小平乃至范仲淹、诸葛亮、柳永等等千秋人物非凡的人生境界和人格精神,以及他们背后云蒸霞蔚的时代气氛,倘若没有一种开阔的云水襟怀,没有一种深邃的洞察力和思辨能力以及对崇高的语言文字艺术的驾驭才能,其结果同样是难以想象的。梁衡先生敢于选择上述人物作为自己笔下的主人公,这本身就是对当下散文写作的一种挑战,也是对自己以往创作经验的超越。《觅渡,觅渡,渡何处?》、《这思考的窑洞》、《特利尔的幽灵》、《大无大有周恩来》、《红毛线,蓝毛线》、《一个伟人生命的价值》、《武侯祠:一千五百年的沉思》……这些散文,不仅题材本身崇高宏大,作者的行文风格亦走云连风,气贯长虹。他察考这些杰出人物一生的行止,下笔固不强求史家之全面,却也决不依凭文学的虚构来增加或冲淡人物本身的真实力量。他注重以建立在真实基石上的理性来擦亮历史这面铜镜,使其发出本来的亮度。他首先是对那些人们已经知道或强烈怀疑过的东西进行追问和思考,然而,对于那些未必能够引起历史学家注意、甚至许多人也不愿为之锡加“历史”之称的诸多细枝末节,他也决不视而不见,甚或一笔带过,一笑了之。他知道,最显赫的业绩当然也能解说历史,而一桩小事,一句话,或一个笑谈,有时更能清楚地显示人物的性格和趋向。是故,他从毛泽东等共产党人在西柏坡留下的红毛线、蓝毛线、二尺小桌、小石磨等历史什物上,看到了“在两个政权最后大决战的时刻,共产党就是祭起这些法宝,横扫江北,问鼎北平”的不朽功业;他从邓小平为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残的儿子搓澡时的“热气和着泪水一起模糊了老父的双眼,水滴顺着颤抖的手指轻轻滑落,父爱在指间轻轻地流淌,隐痛却在他的心间阵阵发作”的细节,想到了国家民族的伤口、人民和正义的良心……

“心术既形,兹华乃赡。”对于某种题材的选择,在一定程序上也显示着作者心智的高低和境界的近远。梁衡先生在为中外伟人英杰的思想和人格立传的同时,也独标情愫,一展自己大气磅礴的云水胸襟和苍松翠柏似峻立挺拔的文章风骨,其舒阔而卓特的文风,显然为当代散文提供了又一种新的“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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